吴说对话香港议员邱达根:为什么香港加密政策总是看上去“慢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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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吴说 Colin Wu 对香港立法会议员邱达根的专访,邱议员深入阐述了其对 Web3 和加密货币行业的理解与推动逻辑,并回顾了个人从科技风投到支持区块链发展的历程。他强调区块链技术的重要性,并解释了香港从 “宽容实验” 到制定明确监管政策的演变过程,并认为稳健发展的监管策略有助于增强市场信心,避免短期炒作伤害香港金融品牌。同时,邱议员也谈到香港与新加坡、日本等地区的比较优势,认为香港应聚焦发力国际市场、打造金融产品创新中心。他指出稳定币、合规交易所和链上金融基础设施是香港下一阶段发展的关键,并强调香港在国际定位上应保持开放,发挥与内地的互补关系,而非竞争。最后他强调,香港推动 Web3 并非出于短期经济考虑,而是从制度基础上助力行业可持续发展。

回顾个人从风投到参与立法的经历,最早接触加密货币的时间点

Colin:今天我们邀请到了香港立法会议员邱议员,他是香港最支持 Web3 的议员之一,也发表了很多相关观点。最近香港整体对 Web3 的支持力度,以及社会舆论氛围都非常高涨。我们今天带着一些问题,来请教邱议员,讨论一下香港当下的情况和未来应如何发展。

首先,请您介绍一下自己,以及您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加密货币?第一次买比特币又是什么时候?

邱达根:我是第七届香港立法会议员,代表科技创新界。在进入立法会之前,我一直在做科技风投,可以说过去二十多年,我通过家族企业以及后来成立的基金一直从事投资业务。到 2021 年,我开始参与立法会,担任第七届议员。

如果说我最早接触加密货币,大概是在 2014、2015 年左右。那时候我们做基金经常跑美国,美国当时比较早地开始探索这一领域。当时区块链技术刚兴起,以太坊、比特币等也刚刚开始受到关注。大概是 2015、2016 年,那时候也经历过一段时间的 ICO 热潮,美国当时有很多不同的代币项目在发行。

但因为我们当时是做比较传统的科技基金,尽管我们是风投背景,还是相对保守,所以并没有太多参与到这些代币项目中去。

只是我个人可能在那个阶段尝试简单买卖比特币,主要是为了体验一下操作流程。不能说是深度参与币圈,只是处于观察和关注的状态,看着这个领域是如何逐步发展起来的。

早期对加密货币的保守态度与技术关注

Colin:这么多年来,您最早接触到或者开始观察加密货币和区块链的时候,您的感想或者思考是什么?一开始您就持比较正面的态度吗?还是会觉得这个行业比较混乱,存在一些问题?

邱达根:说实在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当然是要了解的,包括一些很早期的创始团队等,我们都会去了解。做风投嘛,什么项目都要去了解它背后的逻辑。但是确实,在我们刚接触的时候,那个时期是比较疯狂的,ICO 项目不断涌现,各种不同的代币在发行,Crypto 项目层出不穷。

所以我们作为传统的风险投资基金,整体上还是倾向于保守。当时的 ICO 浪潮我个人基本没有参与。我们认为,如果是在技术层面,比如区块链底层技术,我们会考虑投资,但对于币本位的参与,我们还是参与得非常少。

可以说我在那个阶段的态度是偏保守的。

Colin:您从 2017 年到现在也经历了七八年时间,您的想法是否发生了一些转变?因为我看您现在在舆论和媒体上对香港加密货币政策也有很多积极的看法,希望推动相关发展。

邱达根:首先我要说的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认为区块链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术。大概十年前,我们就已经在关注区块链技术,并且投资了一些提供区块链解决方案的企业。所以这项技术本身我们是非常看重的,就像今天的人工智能一样。当时我们就很关注整个区块链的发展。

只是到了“发币”这个层面,我的看法是:那个时候缺乏规范和规则,也没有形成广泛的共识。你可以随便写个白皮书就开始发币,我个人对这种做法是不同意的,所以我没有参与当时的 ICO 热潮。当然,那个时候也有人赚到钱,也有人亏了钱。但在我看来,如果只是凭一个白皮书就可以创造流动性,这种方式我是保留意见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随着区块链的发展,涌现了大量新的产品。而这些产品并非只有少数人在用,而是有一个规模庞大的社区在推动。也正因为如此,现在越来越多人认为,走向合规是可行的方向。大家也在逐步形成共识,包括产品发行的条件、基础设施等。

所以我认为这正是我们态度转变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之所以很多资产有价值,是因为人类赋予它们价值。现在参与这些新资产类别交易的人也越来越多,市场的共识逐渐建立。

未来一定会出现更多、更规范的管理机制,产品如何发行、如何交易、如何被监管等,这些都将是必须面对的问题。这个方向是不可逆的,只会越来越大。因此我们必须要思考如何参与、如何推动。

而且这并不仅仅是香港一个地区的事,这是一个全球的共识。很多国家和地区也都在推动这个领域的发展。所以我们并不是为了抢占一个机会,而是希望香港能够为这个产业注入新的生命力。

这个产业要想进入主流,必须依靠像香港这样有法律基础、金融基础、专业人才和规范标准的地方给予它支撑。否则它永远只是一个社区内部的产物,无法真正走向大众市场。

所以我认为这是互利的。并不是说香港是看中了 Web3 才想来分一杯羹,而是通过我们的制度和法律基础,把整个产业带到一个新的台阶上。

香港监管路径的历史演进与政策考量

Colin:接下来想请您谈谈香港在加密领域中的定位。其实外界对香港监管政策的演进并不太了解。传统印象中,香港似乎最初是比较“无为而治”的状态。很多国际大公司都曾在香港起步,比如泰达最早就在香港,之前火爆一时的 FTX 其实最初也设在香港。那香港是为什么会从早期的放任发展,逐渐过渡到现在出台各种更明晰的监管法规?中间的立法和监管层的考量是怎样的?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邱达根:其实我不代表港府,但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我并不觉得这种转变奇怪,因为香港一直是一个非常包容的地方。我们很多法律只要没有明文禁止的,基本上都是可以尝试的。过去对科技行业也是这样,鼓励百花齐放,大家可以尝试不同的发明、发展各种新产品。

所以我们的一贯做法是,愿意创新的人可以自由去尝试。但当发展到一定阶段,某些东西可能需要更明确的管理时,我们就会开始讨论立法、政府介入等问题。

同样地,香港一开始也不能说是完全“无为而治”,更准确说法是我们让行业自然发展。但是当行业中开始出现一些问题时,大家必须要反思:这些问题会不会再次发生?它们会不会对市民、社会稳定带来影响?再者,这个产业是不是具备持续存在的技术基础?

我认为我们已经共识到,这个产业不会消失,只会继续发展,甚至会吸引更多人参与。因此就必须思考如何管理它,为它制定更清晰的规则与发展路径。这是当初推动监管政策出台的主要原因。

而且如我之前所说,香港其实有能力为这个产业带来积极推动作用。早在 2022 年,香港就发布了第一份关于虚拟资产发展的官方声明,当时引起了很大关注。这个声明的意义在于明确表达了香港的立场:既然这个行业会持续存在,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有能力也有责任帮助它更好发展。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两年多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到香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从法律层面上,政府给了很多创业者和从业者清晰的指引。整个行业也从一个完全 Crypto Native 的圈子,逐渐与传统金融机构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交集和融合。

往后看,我依然保持这样的看法:无论是加密的新产品,还是传统金融的老产品,只要它们是金融产品,最终都将会上链。这意味着它们都会在区块链上进行交易、被记录、被保护,这将形成一个全新的金融基础设施。

而“Web3”这个名称在 2022 年开始广泛使用,我觉得非常贴切。因为它并不局限于 Crypto,而是包含了更广阔的政策构想。很多国家还只是从加密支付的角度来看待这个行业,而香港选择的是用 Web3 来定义这个赛道,体现了我们政策上的开放性和系统性的思路。

这不仅仅是推动 Crypto 买卖,而是通过区块链来改革整个金融市场,这是一个更宏大的目标,也非常适合由香港来承担推动的角色。

对“政策过紧”的社会质疑与稳健发展的理由

Colin:过去两年香港出台了很多政策,整体氛围还不错。但社会上也有一种讨论认为,虽然政府各个层面对 Web3 公司表现出非常欢迎的态度,但在具体政策执行上却显得进展缓慢或偏紧。尤其和其他一些地区相比,有人觉得香港的政策太严了。您怎么看待这样的现象?好的一方面和大家抱怨的方面该如何权衡?

邱达根: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抱怨肯定是会有的,我们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想法。但我一直坚持的观点是:要走得稳,才能走得远。这也是我们的基本立场。并不是说你走得越快,市场就一定会发展得更好。

我个人认为我们目前的节奏属于“稳中求进”。我们的发展方向是可以支撑十年、十五年的长远规划。如果一下子全面放开,任由大家随便在这里发各种产品,很可能会带来一些混乱,甚至出现负面案例。

当然,从业者现在确实面临很多发展机会,也都很积极,但全球有很多不同地区提供了各种选择。问题在于,香港是否应该去争抢这种发展机会?我们必须清楚自己作为一个国际金融市场的角色。

香港能有今天的金融体系,有这么多金融产品、这么高的股市估值和交易量,是因为大家对香港有信心。你做投资市场,首要条件就是投资者对你有信心,愿意把钱交给你。要让这个行业长期可持续,成为一个新的金融结构,就必须稳步推进。

如果你贸然放开,三五年内任由市场疯狂炒作、割韭菜,最终结果可能是整个市场崩掉,不仅对香港无益,还可能牵连传统金融体系,对香港金融品牌造成严重影响。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内部的审视和协调工作。例如某些已经在其他市场上运作多年、比较成熟且与金融挂钩的产品,如果香港还不去认真思考是否开放,这就显得不合理了。这就是为什么立法会的角色很重要,我们要不断对现行政策进行评估。

另一方面,从 Web3 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我们也有责任确保香港是走得稳的。不能让政策毫无红线,什么都可以做。毕竟这个市场聪明人太多,有能力快速套利的人很多,如果缺乏监管,一两年可能会得到外界称赞,但三五年后整个生态就可能崩塌,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局面。

既然香港决定要发展这个行业,我个人是支持政府采用一个“稳”字当头的方向。当然,正如你提到的,稳会不会变成太慢、太保守?这就需要我们定期检视市场的反馈。

我认为现在的监管机构其实反应也很快,比如前年初大家讨论 AETF 产品时,他们很快理解,三个月内就批准多个项目。只要是他们熟悉、理解的产品,审批速度非常快。

当然,香港过去没做过的一些创新型产品,审批上就会慢一些。但我们也在不断尝试,我也希望有越来越多的新产品能在香港落地,但这里面也必须考虑到潜在的风险因素。

香港合规交易所盈利难题与国际化定位

Colin:关于香港在整个加密市场中的定位,我们觉得香港和新加坡比较像,不像美国或韩国那样拥有庞大的本土市场。美国、韩国的合规交易所仅依靠本土市场就能维持运营并获得可观利润。但目前有一些报道指出,香港的合规交易所在当前监管框架下几乎不盈利,甚至长期亏损。您怎么看待这种情况?如果合规机构一直亏钱,这套监管模式该如何维持下去?

邱达根:这个行业一定是要经历一个投资的过程。我们对任何行业的投资,目标都是为了长期发展,也希望能在产品端提供更多机会,让市场壮大。

目前真正开始营运的只有两三家交易所,虽然香港已经发出了 10 个、11 个牌照。我最近常去日本,他们发了四十几个牌照,但真正赚钱的也没几个。你再看美国,早期也有很多不同形态的交易所,有 onshore 的、offshore 的、无牌照的,当时也都没有盈利。直到后来进行整顿,才出现一些盈利良好的大型交易所。

所以这本质上是一个竞争过程。香港目前刚刚开放,这种早期的亏损是可以预期的。而且我们这里的产品跟其他地区也不一样,如何分类、如何定位,大家还在摸索。

拿日本来举例,他们现在还剩下 30 多家交易所,但多数只是提供代币买卖,主要面向零售市场。而我对香港的期望不仅仅是做现有产品的买卖,更希望本地交易所未来能推出一些新的、尚未面世的产品。我认为这应该成为交易所新的收入来源之一。

我们要思考如何开拓新的业务,开发新的“红海”市场,而不是在旧有的市场框架中内卷。香港定位是一个国际市场,没有人是为了 700 万人口的本地生意而来。我们需要思考如何把本地产品推向更大的外部市场。

我觉得这是我们下一步必须尽快要做的事情 — — 如何把香港的交易所和产品推向全球市场。大家应该可以在香港发产品,这些产品的受众是全球,而不仅仅是本地。

新加坡虽然比我们走得早一些,但我并不认为它是保守的。它的方向跟香港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对零售端有很多限制,但对机构市场是开放的。他们政府还有很多项目支持。

所以我觉得香港也可以和新加坡多做互动、互相学习。最终,大家的目标都是推动整个盘子更大,开拓更广阔的国际市场,而不是只局限于本地人口的生意。

散户可交易代币数量过少问题的看法

Colin:日本在加密货币领域的监管其实相对保守,比如上线每一个代币都需要审批,到现在也没有批准稳定币。但即便如此,日本仍然允许散户交易大量的代币,不同交易所上架的代币从几十个到上百个不等。而香港自从推出牌照以来,允许散户交易的代币只有 4 个,这在全球范围内其实被很多人觉得有点“搞笑”。虽然我们承认很多代币质量不高,但如果说质量好的代币也只允许 4 个,那是不是有点过于保守了?

邱达根:这个其实刚才也提到过。说实话,如果你只是为了香港 700 万人的市场来发币,那真的不见得能赚到钱。

Colin:对,但大家还是觉得目前的数量太少了,多少有点难以理解。

邱达根:对散户的保护,这一点我觉得香港跟新加坡其实是类似的。你说有人专门来香港发币,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 700 万人的市场,那这个方向本身就不是很吸引人。真正关键的,还是要看如何在香港发产品,同时能够触及其他不同类型的投资者。

比如说专业投资者(PI),香港可能是亚洲最多 family office 和专业投资者聚集的地方。如果你的产品是面向 PI 和家族办公室的,那监管相对会放松一些。

但如果你要面向散户,那确实得考虑这个市场是否值得投入。对散户的监管我们必须谨慎,所以这肯定是要一步一步推进的,不可能一口气放开全部。

与新加坡的比较与 Web3 市场“做大蛋糕”的思路

Colin:新加坡最近的政策确实变得更为严格,这可能与其反洗钱要求有关。他们也在“驱赶”一些加密领域的机构。您怎么看这个情况?这会不会是香港的一个机会?我们也确实听说有不少机构从新加坡搬回了香港。

邱达根:我认为香港的机会,并不在于其他国家政策上的变化,而是整个 Web3 市场本身的扩大。关键是如何把这个蛋糕做大,如何有更多的产品出现,以及如何通过香港的合规推动,让更多人愿意来这里尝试、探索、发行不同类型的产品。

比如我们最近刚刚通过了关于稳定币的相关条例,这让很多已经做得比较大的稳定币项目可以在香港寻求合规的路径。市场上已经有些成功的稳定币了,但我们也需要一些由政府认可、在法律框架下运行的稳定币。所以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在于探索那些市场上尚未出现、或具有新变种可能性的产品。

香港只要能推出有吸引力的好产品,就会吸引资金。从前我们的股票市场很多资金都是来自海外的,包括家族办公室、专业投资者等。这些一直是香港金融市场的深度所在。

所以关键是新产品的适配问题。你有新的产品,就能吸引更多“专业的钱”来香港投资,吸引更多专业投资者来参与这个生态,这是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

至于新加坡目前的政策措施,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在完全放弃这个领域。他们其实也有在积极推动一些项目,比如他们自己的 CBDC,以及银行、金融机构的合规准入也做得比我们更深入。

许多国际机构若要在新加坡持有加密资产,确实会比在香港更便利,这些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我认为新加坡现在的政策收紧可能只是短期调整,但从长远来看,这个行业终究会走向合规发展。

未来很多国家都会推动加密产业的合规与发展,这已成为一个全球性趋势。

稳定币的市场机会与港元稳定币的优势分析

Colin:您刚才也提到今年的热点是稳定币。最近内地政府似乎也在大力推动,包括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币。而香港可能会成为整个大中华区稳定币的中心或出口。您怎么看这件事?现在也有一些声音质疑这是否会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像 USDT、USDC 这些美元稳定币已经非常成熟,品牌效应强,使用者众多。那么不管是港元稳定币、美元稳定币,还是离岸人民币稳定币,香港在哪些方面有机会?又是否具备竞争力?

邱达根:首先我同意,现在稳定币还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也就这几年的时间。目前市场的发行量大概在 2500 到 2600 亿美元左右。很多市场研究报告预测未来可能会达到 1.1 万亿甚至 2.1 万亿。我不敢断言具体数字,但可以肯定的是,市场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从产品的可用性、成本、交易效率等角度来看,稳定币都是非常实用的工具,因此我相信它还有很大的市场发展潜力。在讨论稳定币的过程中,我们明确一个方向:不是去抢现有的 2500 亿美元市场份额,而是去拓展那些尚未被覆盖的新用户群体。

在国际贸易场景中,很多企业,尤其是国企、央企或上市公司,目前是无法接受不合规的稳定币的。他们无法收取现在市场上流通的某些稳定币,这就意味着存在一个尚未被满足的市场需求。

第二点是关于港元稳定币的潜力。港元本身就是一个有美元作为支撑的货币,与美元是 1:1 挂钩的,所以港元稳定币的结构和美元稳定币在原理上是类似的。如果未来真的出现美元信用危机,港元除了有美元作为支撑外,还有香港政府的财政储备作为额外背书。

我不敢说港元的稳定性一定优于美元,但至少我们具备双重支撑:美元和香港政府的储备。如果单从资产背靠的角度来看,港元稳定币或许在某些方面还更有优势。当然,最终是否具有市场竞争力,还要看用户是否接受、是否愿意使用。

但正如刚才说的,尚未使用稳定币的用户还有很多,目前无法使用现有美元稳定币的机构也有不少。光这一块新增的增量市场就已经不小了。

至于香港应该发行多少,这还是要由金融管理局最终决定。但我认为,一旦发行,只要产品合规且有需求,还是会有不少使用者的。

香港是否会排斥无牌项目与 DeFi 的监管前景

Colin:现在行业内有人担心香港未来是否也会像新加坡一样,开始清退所有未持牌的加密货币从业者?因为很多从业者虽然 base 在香港,但其实不对本地提供服务,他们服务的对象是香港以外的地区。新加坡的情况也类似,尤其对 DeFi 的管理趋严。您怎么看?香港未来会不会也要求所有无牌项目撤出?

邱达根:首先,我们还是坚持“走得稳”这个政策节奏,这是香港监管的首要原则。我们的目标是希望在香港开展业务的机构都持牌。如果你在香港运营业务,并且对本地用户推广、销售服务,那你就必须持有牌照。

如果你的业务虽然设在香港,但不面向本地市场,而是服务于海外,那就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但只要你在本地市场向本地市民提供服务,那就必须持牌,这是明确的方向。

Colin:那关于 DeFi 呢?毕竟 DeFi 是一个无许可的体系,香港未来会不会不欢迎 DeFi?甚至可能要求这些项目离开?

邱达根:目前没有讨论要禁止 DeFi,也没有这样的政策方向。老实说,现在在香港真正从事 DeFi 的人并不多。

我们一直坚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如果未来市场对 DeFi 有明确需求,政府当然会考虑是否需要进行某种形式的监管,比如登记、发牌等措施。这要依据市场调查的数据来决定。

我们一直都有做市场调研,比如问从业者在香港开展了什么业务,认为有哪些业务适合通过持牌方式进行发展。这种反馈我们都有持续收集。

接下来我们也会推出更多类型的牌照,包括托管牌照、dealing(交易)类牌照等。相关法律也正在修订中,以适应新型产品交易和托管模式的需要。

至于 DeFi,目前国际上也没有明确的监管方向,像 DAO(去中心化自治组织)也一样,仍处于探索阶段。所以我们还是要看整个市场怎么发展,未来的方向会如何演变,再决定应对策略。

“前店后厂”模式下的香港角色与技术人才布局

Colin:现在中美格局之下,很多人希望香港能成为大中华区 Web3 的一个出口。目前也有不少公司采用“前店后厂”模式,高管、老板或核心团队设在香港,但技术团队或后台运营则放在深圳、内地、杭州等地。您怎么看这种 Web3 模式?香港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邱达根:这个模式其实已经成型了。目前从区块链到加密货币的发展过程中,很多参与者,尤其是在做硬技术的,大部分都是中国人。我接触到的开发者和技术团队,大多来自华人圈,所以在这个行业里,华人的话语权是非常强的。

而技术开发本身就需要持续不断地创新。在这方面,香港的优势在于其强大的金融圈,有很多优秀的专业人士。所以如何将金融与科技两方面的人才结合起来,是我认为香港发展 Web3 最大的潜力所在。

另外,你刚才提到日韩,它们更像是独立市场。而香港和新加坡的定位则更接近,是整个亚洲的金融枢纽之一。相较之下,新加坡虽然动作快,但金融市场的深度和流量规模不及香港,香港有更庞大的资金池和产品体系。

中东地区虽然在 Web3 上起步早,也较愿意冒风险,但无论是产品管理水平还是在国际市场的信誉方面,仍与香港存在明显差距。

所以从整个 Web3 的发展角度来看,我认为只要香港既能保持发展速度,又能稳扎稳打,就能在亚洲维持重要地位。

美国 Web3 巨头对香港态度保守的原因与应对策略

Colin:确实我们在实际工作中也观察到,美国顶级的 Web3 公司,比如 Coinbase 和 Circle,他们的亚太总部都设在新加坡。而他们似乎对香港还比较谨慎,存在一些顾虑。您怎么看这件事?香港是否应该更积极地吸引这些美国头部公司?还是继续专注于服务大中华区?

邱达根:这个问题其实涉及很多层面,特别是一些外部因素。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控制,有些则是无法控制的。我们只能在可控范围内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对海外不同国家的公司,我们的态度一直是开放的,并不限于哪个国家。我可以明确地说,香港目前仍然有来自全球各国的企业在这里运营,也有各种不同背景的人在这里生活,包括欧美的企业和人才都很多。

所以从历史角度来看,目前的局势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小点。十年前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我们也无法预测。因此,我们不会因为一时的国际关系变化而去做战略调整。

我认为香港必须坚守对国际市场的友好和开放,这是我们过去成功的根本原因之一。特别是在 Web3 这一块,我们只能聚焦于把自己的基础打牢。

比如我们的立法制度,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们会跟相关监管机构讨论;能推动的就积极推动,推动不了的那也接受现实。同时,也要关注未来有什么产品可以在香港落地创新,如何让这些产品在合规的框架下发展,这些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Web3 未来怎么发展很难预测。就像人工智能一样,不断推动科技突破的同时,也在影响着整个 Web3 的格局。

所以,五年后市场会变成什么样,没有人能说得准。我认为香港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保持我们的开放性和自由度。这包括对国际市场的自由开放、对国际资本进入香港的门槛几乎为零。

这些始终是香港立足全球金融科技舞台的重要资本。至于外围的、我们无法左右的事情,那就只能顺其自然,香港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做好。

香港在股票代币化方面的潜力与法律障碍

Colin:关于股票的代币化,最近这个话题非常火,尤其是很多美股的代币化项目陆续推出。也有一些内地学者提出,是否可以将港股或内地的股票也代币化,让更多全球投资者参与。不过我昨天跟朋友讨论时,有人提到,香港的法律似乎规定只有港交所可以进行股票买卖,这是否等于在法律上就封死了这条路?您怎么看?有没有可能在这方面有一些创新产品?

邱达根:我认为这一定是一个需要互动的过程,也要看整个市场的走向。确实,香港本地也有从业者提出代币化方向的建议。

关于法律的问题,我认为目前的一些条例是过去的产物。当时的法律框架并未考虑今天科技发展的趋势,也没有预见到会出现用代币或区块链技术来买卖股票等股权产品的方式。

因此,未来是否可以推动代币化,还要看整个市场的发展。我的个人看法是,我希望在 10 年或 15 年之后,不仅是股票,所有包括债券、硬资产等传统资产都能够实现上链交易。这样可以省去大量中间环节,降低成本,构建一个更加高效的金融市场结构。

这正是区块链所具备的潜力,但要实现这一点还需要时间,也要看科技的发展。如果中途科技出现某些问题,比如黑客攻击、安全漏洞等,这些也可能对整个市场信心构成打击。

科技会不断进步,但更重要的是,它要让用户有信心。只有当大家信任这项技术,所有金融产品才能真正实现上链。如果科技走了回头路,那整个代币化愿景也可能会被迫放缓。

所以,我认为这一进程需要一步一步来,持续观察市场需求和技术能力,然后推动相应的创新和监管调整。

Colin:就最近还是处于讨论阶段,还没有进入到能够实际推动的层面。

邱达根:我觉得确实是有人提出相关议题,但目前还是在初步阶段。

香港发展 Web3 的战略意义与与内地的互补关系定位

Colin: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您刚才也提到,美国现在已经把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放在同一个战略层级,它的“科技沙皇”也是负责这两个领域。但香港如果发展 AI,显然会面临内地如杭州、北京、上海这些地方在人才方面的激烈竞争。香港在这方面可能不具备明显优势。但 Web3 领域却是香港的得天独厚优势,尤其考虑到内地的监管限制,香港可以承接整个大中华区在 Web3 上的需求和人才。那么香港政府、立法者或者高层到底是如何看待 Web3 的?它是否被视为香港未来复兴的重要支柱?还是只是普通行业发展的一部分?

邱达根:我必须再次明确表态,我个人一直强调,香港不可能、也不应该与内地竞争。我们从来都不是竞争关系,而是互补关系。从过去的“三来一补”模式,到后来帮助内地企业在香港募资、上市,再到现在我们希望帮助内地科技企业“出海”,通过香港设立标准,与国际社会对接,这一直都是合作的路径。

香港应成为内地科技的窗口,通过我们帮助中国企业在国际上树立可信赖的标准,包括人工智能如何处理数据、如何构建安全的语言模型(LM)等,这些都离不开香港的桥梁作用。

就如你所说,开发一款 AI 引擎可能需要上千、上万名科技人才,而香港目前并不具备这样的技术人力基础,我们自然不会以竞争思维看待这个问题。香港要做的是如何赋能内地企业,与内地形成协作关系,尤其像与深圳的联动,我从不认为有任何“竞争”,而是共同推进发展。

如果大家还停留在“香港要和内地竞争”这样的旧思维,那确实是受了一些舆论或媒体的误导。外界有时候爱用“废墟”等夸张词汇,但我们不需要在意这些声音。重要的是,认准方向就埋头去做。遇到法律、市场准入、监管机制等方面的问题,如果合理,我们就推动改革。

香港过去一直是这样成功的 — — 做得好时,大家夸你;遇到风浪,外界唱衰你。太在意这些外部评价反而浪费精力。

我觉得这一届政府在立法上其实非常高效,不管是 Web3、网络安全,还是数据保护相关立法,进展都很快。AI 背后最核心的问题是数据,而数据治理必须符合国际标准。香港正好可以在这方面为国家发展人工智能提供支持。

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所谓的“竞争”。我们只需要找到自己在国家科技战略图谱中的定位,看清我们可以在哪些部分参与、在哪些部分为国家发展加持,专注把这一块做好,这才是最重要的。